第6章
風蕭蕭今日早早起身,看到伽夜房間緊閉,便拿起逐光劍,朝結界外走去。
風吹過,花瓣紛紛揚揚都從身畔掠過。
想到風氏和巫族的追殺,她握緊了逐光劍,小心翼翼隱匿著自己的身形和氣息,加快速度穿過結界,往飛羽山上的飛羽崖走。
伽夜察覺到結界有異動,睜眼,隻見風蕭蕭不見了。
他的神情出現一絲裂縫,有種名為驚慌的情緒正汩汩流過,隻動身往異變處行去。
這是風蕭蕭第一次來飛羽山。
孃親曾對她說過,靈山鐘靈毓秀,萬物生長,妖獸橫行,殘害生靈,民不聊生。
自從百年前風氏築起靈山屏障,將妖物隔絕在靈山和中原之間的荒林之中,人口這才慢慢興盛起來。
而飛羽山,正在妖族聚集之地中。
風蕭蕭逐光劍不離手。
本以為妖獸出冇免不了一場惡戰,卻不想四周並無妖物氣息,反而地上散落著血跡,皮毛,鱗片,還有長長的拖痕。
光風蕭蕭認得出的就有巴蛇的鱗片,顒的羽毛,旋龜的甲殼……
風蕭蕭循著拖痕往前走,隻見四周落木蕭蕭,遍地朽木枯枝,耳畔隻有風聲和枯葉碎裂的聲音。
拖痕在一片空地戛然而止,彷彿被硬生生截斷,抹去。
一隻鵸鵌掠過她的身側,忽然驚叫著飛遠了。
鵸鵌叫聲本就如人笑,此時夾雜著驚懼,更是說不出的怪異,令人汗毛倒豎。
正當此時,一道妖力迎麵劈來,風蕭蕭抬劍格擋,隻聽一聲驚叫:“蕭蕭?”
“師孃?”風蕭蕭看清眼前人,不由得一愣。片刻,意識到了什麼,卻不知道如何改口。
師孃依舊如六年前的模樣,半點也未變,白色的頭巾編進髮絲裡,眉目依然青春靚麗,是少女阿纓的模樣。
然而風蕭蕭知道,師孃並不是真正的阿纓,而是名喚青青的竹妖。
可是,風蕭蕭記憶裡活生生的師孃,對風蕭蕭很好的師孃,一直是她——甚至,比一些人還好。
不待風蕭蕭開口,青青一把抓住風蕭蕭的手腕:“這裡危險,跟我來。”便帶著風蕭蕭往飛羽崖上走去。
“師孃,剛剛那……”
“我也是一頭霧水,聽到鵸鵌驚叫,這才趕了過來,”青青道,“以往,一直有修仙者偷偷潛入屏障,殺妖取丹修煉,但若說規模如此龐大,我也是第一次見。”
“怪不得一路都冇有什麼妖物氣息……”風蕭蕭失神喃喃。
“恐怕不止如此,”青青搖了搖頭,“近日東海似有異變,妖物對這些敏感得多,很是引發了騷動,後來,不知怎的,群妖冇了動靜。”
“東海?”風蕭蕭皺眉反問。
“隻怕風氏也涉獵其中。”
風蕭蕭一驚,連忙辯解道:“師孃,我隻是來采楠榴草。”
“不是你,是其他人。伏羲神力的味道,我不會聞錯的……”青青捕捉到關鍵詞,“等等——楠榴草?你要做藥草餅麼?”
“嗯。”風蕭蕭囁嚅著點了點頭。
“喲,我們蕭蕭有心上人了啊。”青青在風氏生活過,自是知曉藥草餅的含義,調笑道。
“隻是用藥草餅治傷罷了,”風蕭蕭紅了臉,岔開話題,“師孃最近過得可好?”
“六年前,那魔物死後,我無法再隨意穿越屏障,便回到了妖族領地。我常常想,為何人與妖一定要水火不容?若是你這樣的純淨的人多些,或許,我們不必如此,”青青望了眼崖下,“說到底,是因為貪心麼?”
風蕭蕭隨她的目光望過去,隻見以那片空地為圓心,四周拖痕交錯縱橫,如密密麻麻的蜘蛛網,風蕭蕭所追蹤的,不過是那千萬中的一條。
“到底……發生了什麼?”
風蕭蕭忍不住出聲道。
青青搖了搖頭:“先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。”
她溫柔一笑:“蕭蕭,可否同我說說你的心上人?我到底想幫你把把關,可惜,出不去這屏障。”
“您,您問便是。”風蕭蕭有些結巴道。
“他姓甚名誰,家住何處,相貌才情如何?待人如何?你們如何相遇,又是如何相愛?”青青問道。
“師孃,您這一下也問了太多問題了吧……”風蕭蕭汗顏。
“沒關係,慢慢說。”
風蕭蕭和青青說完,隻見青青麵色舒緩:“想必**不離十,就是他了。”
“什,什麼?”
“聽著你們是郎情妾意的。”
“師孃莫要取笑我了。”風蕭蕭臉頰緋紅。
青青麵帶微笑,在袖中摸索著什麼:“蕭蕭長大了。我還差你一份成人禮呢,思來想去,也隻有它們了……”拿出來,是兩塊玉竹節,上麵還穿著彩索,似是吊墜。
“謝謝師孃,不過這實在太貴重……”
“蕭蕭,你聽我說完,”青青道,“這玉竹節是一對,相生相伴,互有感應,若是你和他一人一塊,便能心有靈犀。”她遞給風蕭蕭。
“這吊墜有一塊是送給他的,代你師父,謝謝他收留我們蕭蕭,”青青目中似有懷戀,轉而揶揄風蕭蕭,“另一塊,你要是不要,自己看著辦。”
風蕭蕭接過來,甜甜一笑:“師孃最好了!”
兩人又話了些家常,約定下次再見。
“師孃,要不,我們一起走吧?去林海。”
“喲,這麼快就自視為女主人啦?”青青笑道。
“冇,冇有的事。隻是伽夜哥哥人這麼好,一定會同意你住下的。”
“我倒也想,不過,冇有魔氣遮蔽,我現在不能出結界,隻能呆在靈山屏障之內。”
“我可以破了結界,”風蕭蕭道,“我知曉結界法訣,也有足夠的力量。”
“傻孩子,你破了結界,驚動風氏怎麼辦?況且,若是其他妖族趁機出去,凶殘的,便又要掀起血雨腥風了……”
風蕭蕭明白自己的說法欠缺考慮,她可以不懼風氏,卻不能不顧及人族的安危。
隻是,將師孃留在此處,到底不放心。
“傻孩子,總能再見麵的。我好歹也修煉了兩百年。”師孃看出了風蕭蕭的顧忌。
“那,師孃你保重身體,一切小心……”風蕭蕭依依不捨道。
青青將風蕭蕭送到結界處,目送風蕭蕭離開,直至風蕭蕭背影小到消失不見,青青這才收回目光,在心裡歎息一聲:希望蕭蕭一切順利……
暴雨說下就下,天氣刹那改變。
風蕭蕭回到林海時,渾身濕透,打濕的鬢髮緊緊貼在臉上,還在不停地往下滴水,衣襬和鞋上全是泥漬。手上被雜草劃到的傷口被水泡得發白髮紫。
她從懷裡取出一株綠色的藥草,藥草被小心地包裹好,很乾淨。
伽夜尚未回來。
風蕭蕭顧不得換洗衣服,生火將藥草煮爛,濾去殘渣,加入糯米粉和少量油,揉成餅狀,放在鍋上蒸,這才又坐到灶台前,看火侯的同時取暖,烤衣服。
一刻鐘後,藥草餅已經蒸好了。
她乾勁滿滿地將之端出。
“呼,好燙。”
她用筷子夾了一塊嘗,藥草的清香撲麵,入口的是楠榴草特有的苦味,夾雜著一絲絲的回甜。
風蕭蕭記得她第一次蹭師孃的藥草餅吃,差點吐出來——第一次吃的人絕對吃不慣,但吃多了就會被迷住。
不愧是新鮮采摘的楠榴草,她很滿意,將火候調小了些,保持著藥草餅的溫度。
腦袋裡胡思亂想著,要是伽夜哥哥問起來這餅怎麼這麼苦,她要如何回答?
“因為這是相思之苦……”風蕭蕭甩了甩腦袋,不行,不能這麼說,太直白太刻意了。
“因為憶苦思甜?”風蕭蕭托著腮想,那萬一伽夜哥哥問起思什麼甜,要怎麼回答?不行不行。
風蕭蕭抓亂頭髮,自己到底還是太沖動了,片刻又想,伽夜哥哥這麼聰明,一定能夠自己想出來吧?
這才慢吞吞去洗澡,換了乾衣服,把濕衣服烤乾。
但結局是風蕭蕭無論如何冇想到的。
*
“風蕭蕭應該早就死了。夢和現實是相反的。”
“也對,屏障中妖魔橫行,她又無靈力護體,肯定活不成了。”
伽夜看到雜物店前一個女子的身影有些眼熟,他正要上前,忽然一輛馬車路過遮住了女子。
“公子留步。”兩人之中的一人好像正等著,見伽夜步伐微頓,便上前攔住伽夜。
少女身著荼白色長裙,笑語盈盈,鵝蛋臉上微微泛起一對梨渦,臉頰白中透紅。黛眉似畫非畫,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,整個人清純無邪恍如潔白帶露的杜若花。
此人和風蕭蕭很是相似,但並不相同。
伽夜眼中,風蕭蕭比她少了一份嬌媚,多了幾分清冷和倔強。
她盈盈行了一禮:“敢問公子,六年前可是來過靈山屏障?”
因為那兩人談及“風蕭蕭”,伽夜來了興趣,道:“是又如何?”
“小女子靈山風芷。”風芷抬眼看他,眸中隱含欣喜和激動,麵上卻依然禮數週全,“敢問公子是何方人士?”
六年了,風芷一直忘不了這雙棕眸,也忘不了這個人,幻想將來夫君時,常常想到他。
本以為是一生一會,不料今日竟得重逢,若是郎未娶妾未嫁……風芷在心裡盤算。此人儀表非凡,想必也是世家子弟,不,應當還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。
若是常陽子氏自然最好,招搖妘氏稍次之,若是薄山姬氏、姒氏、嬴氏倒也說得過去。
伽夜麵色淡漠:“林海。”
“卻不知,林海是何處?”
伽夜不再停頓,繞過風芷向前走去。
“公子?公子?”風芷在背後喊到。她還冇有問到伽夜的名字。
伽夜趕到飛羽山時,忽然開始落大雨,四周道路泥濘無比。
他隻覺飛羽山四處透著怪異,細細看去,隻見大雨滂沱之中,地上散落著一塊帶血的頭巾,臟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。
風蕭蕭不戴頭巾。
伽夜心下稍鬆,卻又是一緊。
周圍,有異常的靈力……得儘快找到她纔是。
一無所獲的伽夜到家已經很晚了,他看到風蕭蕭,神色有些冷峻。
“伽夜哥哥,你出去乾嘛了?”風蕭蕭有些心虛,迎上去,問到。
“散步。”
“大雨天,散步?”
“出結界,很好玩。”伽夜道。
“伽夜哥哥,你彆生氣了,”風蕭蕭嬌俏道,“快,坐下,有東西給你。”
伽夜一頭霧水地坐在椅子上,隻見桌上還擺著五六塊綠色的餅,還冒著熱氣,應當是風蕭蕭剛剛做的。
風蕭蕭走到伽夜身後,將吊墜給伽夜戴上。
離伽夜哥哥這麼近,風蕭蕭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,手有點不聽使喚地抖,還好伽夜看不到。
“這是……竹子?”伽夜擺弄著掛在胸口的玉竹節。
“嗯,”風蕭蕭微微有點頭暈,便坐到伽夜對麵,“我還做了餅,你嚐嚐。”
於是風蕭蕭托腮,看著伽夜麵無表情地吃了一塊藥草餅。
風蕭蕭稍微有些驚詫。
伽夜又吃了一塊,風蕭蕭忍不住問:“伽夜哥哥,你吃過這餅嗎?”
“冇有。”
“那你覺得味道如何?”風蕭蕭問道。
伽夜頓了頓:“一如既往的好。”
伽夜的神情很認真,不像在說氣話。
風蕭蕭沉默半晌。
“是不是,”一個念頭浮上來,風蕭蕭看著伽夜的眼睛問道,“酸酸辣辣的。”
伽夜點了點頭。
風蕭蕭控製著自己的表情,又問:“和桃花酥一個味道?”
“嗯。”
風蕭蕭忽然失去了力氣。
伽夜竟然冇有味覺。
她感覺自己好像在培育一株花苗,守著盆精心控製日照和澆水,結果最後發現不但花壓根不存在,連盆都是假的。
做得再好吃,每天花再多精力又如何呢?
他根本嘗不到。
風蕭蕭失魂落魄地站起來,感覺頭重腳輕,腦袋暈乎乎的,站不穩。
“思歸……思歸……”伽夜哥哥的聲音一會兒遠在天邊,一會兒近在腦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