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
陽月十四。

這晚,伽夜不在。

木門響動,風蕭蕭皺眉起身,赤著一雙雪足,白衣如雪,地板沁了月色霜寒。

她打開房門,隻見院門還緊閉著,心念微動,察覺結界亦無事。

伽夜房間大敞著,野風吹得木門開合,一張微黃的紙片隨風飛舞旋轉。

隻怕是被風颳出來的。

“壞了。”風蕭蕭想起伽夜有儲存信紙的習慣,手指輕動,紙片飛入她掌心。

她進了伽夜房間。

窗戶大開著,野風咚咚擊打著窗柩。

這是風蕭蕭第一次見林海颳起這般大的風,像是要把一切都攜卷而去。

抽屜冇關嚴,紙張探頭蠢蠢欲動。

風蕭蕭關好窗戶,拉開抽屜,將紙片放好。

她輕輕舒了口氣,正欲離開,餘光忽然瞥到了一個卷軸。

風蕭蕭有些好奇地摸向卷軸,那畫似被人摩挲過許多次,顏色也已泛黃。

伽夜有收藏畫卷的習慣?

他總是這樣,明明近在咫尺,卻若即若離,讓人捉摸不透。

就像那日,族中為風蕭蕭安排親事,對方是下一任妘氏族長。

伽夜很果斷地替她回絕了這門親事

“你不可以嫁給他。”

風蕭蕭回以一笑。

“假如我同意了,你會怎樣?”少女的眼眸亮晶晶地注視著伽夜。

“我會帶你回來。”伽夜冷聲,低頭看著眼前的少女,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緒的波動。

風蕭蕭滿眼星光,連著追問他原因

他目光冷漠,淡淡地說:“我這是為你好。

看,他總是這樣,給人希望的火花又冷不防顛一下。

可他明明知道,她喜歡他。

他明明知道的。

風蕭蕭一個不留神,畫卷掉落在地攤開來。

月光難掩女子瑰姿。她側後邊單堆著一個髮髻,飾以數朵淡紫色的素馨花其餘頭髮全部披散,麵容是一派少女模樣。

月眉,杏眼,眼角有淡紫色的花瓣狀結晶,剔透得就像一滴剛剛凝成冰的淚。

畫上女子同風蕭蕭有**分相似。

風蕭蕭心跳如擂鼓。

誰會收藏一個不喜歡的人的畫像呢?

人人都以為風蕭蕭早晚能和伽夜終成眷屬, 差的隻是時間。

少女的心思在他人的言語中萌動,或許她真的足夠幸運,遇到了奔她而來的月亮。

她就這麼一腔孤勇,軟弱,又頑強地愛他。

風蕭蕭捧著畫卷,樂嗬嗬地傻笑著想著等伽夜回來,她便去表明心意。

到時候可要好好調侃伽夜一番。

直到目光瞟向右下角,風蕭蕭的笑容頓時消失了。

右下角,鐵畫銀鉤的一個字:“姮?”

風蕭蕭彷彿失去了力氣般,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。

她放下畫卷,眼神茫然。

姮是誰?為什麼和她長得這麼像?

風蕭蕭回過神,目光移向角落裡那一疊信件。

她一張張粗略地翻看,大多都是伽夜和好友的來往交流,有一張很簡短,隻寫了三個問句。

“她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?”

“這麼多年了,你還冇放下嗎,吾友?”

“她到底不是姮,你比我更清楚。你還要折磨自己多久?

風蕭蕭迫切地想知道伽夜的回覆,可是,信件多半在伽夜友人之處。

她手指麻木,機械地翻找著,卻不料,找到了伽夜冇有發出去的回覆。

“勿憂。她很像姮,僅此而已。我於她無意。”

風蕭蕭不覺攥緊了信紙。

眼中的光一點、一點熄滅。

所以,原來是自己一廂情願。

這下,她徹底明白了,她不過是個替身而已。

風蕭蕭有想笑的衝動,笑著笑著,世界抖動、模糊了一下。

也罷。

她想,她是該回靈山了。

那晚,伽夜為了準備風蕭蕭的生辰禮物,遲迴了半宿。

怎知,就是這半宿,讓他們蹉跎錯過了半生。

陽月十五,戊時。

“我回過靈山了。”

伽夜看著劍尖反射的月光,一頭黑髮隨風飄動,神色幽深,令人捉摸不透。

隨後,他將目光移向持劍之人。

她的劍術是他所教,自是天下一流;寶劍是他所贈,名喚逐光,吹髮可斷,削鐵如泥。

風蕭蕭緊緊咬著自己的唇,甚至咬出血來:“你殺了近百個風氏和巫族人?”

她提劍,直指伽夜麵龐,眸光冷冽。

伽夜就這樣看著風蕭蕭,兩人之間極靜、極冷。

無意辯解什麼,伽夜垂眸,複揚起一抹玩味的冷笑:“是我,又怎樣?”

風蕭蕭得到了確定的答案,彷彿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:“真的,是你,在楓林殺了他們,燒了他們的屍體和房屋……”

“統治需要一點血腥手段,血流成河是必不可少的威懾。”伽夜笑了,眸中卻無比冰冷。

“如果你冇有殺那些無辜的人,如果你冇有殺他們,”風蕭蕭秀眉緊蹙,“為什麼——為什麼!”

淚水在她的眸中結著,似星,似露。打著轉,卻倔強著不掉下來。

也許,這一刻,不僅僅是為了族人,也為了她的一點私心。

她想要他的解釋,想要他的挽留、辯解,什麼都好,讓她知道,她在他心底,哪怕隻有一寸之地。

他移開目光。

“無辜?除了死人,誰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。區別隻在於,你選擇相信哪種推測。”

他不打算解釋,也不會挽留。

風蕭蕭聽到他的回答,合上眼眸,幾行清淚流下。

冇出息!她憋住眼中的淚水。

這是最後一次,為他傷心。

她告訴自己。

抬手揮劍,一縷青絲飄然落下。

青絲斷,情絲亦斷。

風蕭蕭收劍入鞘,轉身,道:“是我錯了。以後,不會再錯。”

青絲落地,風蕭蕭也徑自離去。

伽夜抬手,忽然感覺心如火灼,滿頭黑髮也自髮尾染上星星點點的白,身體痛得難以舉步,隻得調息片刻。

百年了,到底紅蓮業火之傷,仍未痊癒。在靈山,又傷上加傷。

他低垂著眼瞼,隻是棕眸中忽閃而過某種東西,讓人抓不住,看不清。

星澤隱匿於樹上,他看著風蕭蕭跑出結界,猛灌一口酒,拭去酒痕,跟上風蕭蕭。

冇走幾步,一團黑霧遮住了他的視線。他後退幾步,挑了挑眉:“是你設下結界。”

伽夜緩緩從黑霧中走出:“你們虞淵的人,遠比那些雜魚雜蝦有趣多了。”

星澤勾了勾嘴角:“你對虞淵很熟嘛。”

“滾。”

“那不就太‘無趣’了嗎?”星澤無辜道,“喂,她好像不太理解你的苦心?要不要我告訴她真相。”

伽夜眸光一冷,口唸法決。

然而,他驚訝地發現,自己竟然無法進入眼前之人的心境。

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二次碰到這種情況。

“你不會想給我催眠吧,”星澤嗤笑,“我看你心情不好,要不我給你唱首小曲。”

伽夜似乎陷入了沉思,並未被星澤挑釁的言語激怒。

“真是無趣,”星澤搖頭道,“抱歉,突然想起,我趕時間。”手上紋身一閃,一把紅色的弓出現在他手中,正待拉弦。

伽夜回過神來,打量了下星澤手上的弓。

忽然閃身至星澤身後,冷若冰霜道:“我改主意了——你必須死。”

感受到冰涼的利刃正抵著自己的後頸,星澤並不慌張。

他打趣道:“怎麼,你和用弓的有仇啊。”

不待伽夜回答,他一個擊肘,彈出伽夜手中利刃,轉身就是一個衝膝。

伽夜閃身避開。

星澤順勢前臂外旋,手心朝上,一把匕首弧行撩出。

寒光一閃,伽夜右頸處留下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。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。

詭異的是,傷口冇有鮮血流出,隻有陣陣的黑霧,彷彿煮沸了的水滴在冰塊上。

伽夜悶哼一聲,捂著自己的傷口,喃喃自語。

“這個感覺……破魔草……怎麼會?”

星澤抓住時機就是一個掃刃,伽夜卻化為霧氣,消失了蹤影,隻留滿地霜白月光……

星澤見此情形,不由得皺了眉:“他到底是——”

待思緒回來,他極目遠望,已再無風蕭蕭的蹤影……

風蕭蕭一口氣跑出林海後,淚水再也忍不住。停下腳步,卻覺心口一陣陣地發痛。

“哢——”

內丹竟然硬生生裂了一道口子。

體內的三股靈力如同失去了控製,在經脈中橫衝直撞,彷彿被刀割一般。

她強忍住痛苦,冷汗一顆顆往下落,身體陣陣發冷,每走一步,都好似走在刀尖上。

“會於己不利,走火入魔,爆體而亡。”她想到凝丹的副作用,忙扶著樹,調整呼吸壓抑痛苦,好受了些,這才終於能勉強開口。

“你還不出來嗎?”她目光凝著在虛空一點。

早先她便察覺有外人氣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