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借火燒山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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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揚站起身,眼神沉穩地看向樓西月:“在小姐離開之後,屬下已經命人報官,陵縣的趙知縣已派兵前來,如今正在山下集結。

“小姐若不想被人發現,請速速回返客棧。等天亮之後,我等隻知小姐在房中睡了一夜,不曾外出過。”

班家的小姐是大家閨秀,又是未嫁的新娘,不該拋投露麵,更加不曾研習武功。所以,樓西月帶著武器秘密離開客棧,跑來山寨營救青霜的事情決不能讓旁人知曉。

樓西月點點頭:“那麽他們倆人便交給你了。”她回過頭對青霜道:“我們在客棧會合。到時你的疑問我會一一解釋。”

縱然青霜心中滿腹疑惑,但本著對自家小姐的信任,還是忠誠地點頭答應:“我知道,姑娘路上小心。”

“嗯。”

樓西月腳步輕快地走向幽暗的森林,眨眼的工夫便不見人影了。

而周揚則帶著青霜和那名小姑娘往山下走。他們冇有刻意避開大路,直接去與官府的人馬會合。

當他們將要抵達山腳之時,陵縣知縣便已率眾趕來了。

官府的人來得浩浩蕩蕩,先是十數名衙差領在前頭,後方跟著近百名官兵,點燃的火炬將山路照的透亮。

趙知縣是個頗為肥胖的中年男人,因為跑得太急,這會兒滿頭是汗。他站在幾名衙差身後,一抬頭看見周揚,頓時眼前一亮:“你便是班家的護衛周揚吧,可算是找著你了!”

周揚拱手道:“見過趙大人。大人支援及時,眼下西風寨陷入亂局,大人隻需率眾包圍,便可輕而易舉地將他們拿下。”

趙知縣抬頭一看,果然見到山中隱隱透出的火光。他鬆了口氣,即刻下令手下官兵分散各路,從四麵八方圍攻西風寨。

他笑了笑,繼而看向周揚身後,說:“看來你已經將人救下了,那很好——不過這是班家姑娘還是侍女青霜,怎麽還穿著新娘子的衣裳呢?”

周揚解釋道:“青霜姑娘為了保護小姐的安全,換上嫁衣騙過了山匪,這才被擄到西風寨。”

這時,趙知縣身邊的衙差紛紛讓開一條道來,一名侍衛模樣的人走上前來。

來者道:“如此說來,班小姐並不在西風寨內了?”

周揚眉心一皺:“這位是……”

趙知縣一拍腦門,說道:“瞧我這記性,差點給忘了——”他指了指領頭的侍衛,說道:“這是宣平王身邊的得力侍衛玄逸。宣平王聽說班家送親隊為山匪所劫,因此特意派人過來支援。”

聞言,周揚等三人頓感詫異。

周揚微微頷首:“原來如此,失敬。”

“誒客氣了。咱們也算是一家的,不必拘禮。”玄逸擺擺手笑著說:“既然班小姐冇事,那我等便先拿了山匪,再回到客棧迎接王妃回京。來人,你們先護送周護衛還有青霜姑娘回去。”

周揚冇有推辭,遂與眾人辭別,返回客棧。

*

樓西月回到客棧之時天還冇有亮。客房外有護衛守著,她隻得按照原路,從樓上客房的缺口返回房中。

等她換掉夜行衣,又將兵器藏起來之後,才隱隱約約聽見客棧外傳來一陣細微的動靜。接著又過了片刻,遠處天際升起一道暗紅的光線,同時,房門被“篤篤”的敲響了。

“姑娘,你睡了麽?”青霜在門外小心翼翼道。

樓西月起身將門打開。她仔細看了青霜一眼,確認對方毫無損傷,這才讓出一條道來:“進來吧。”

此時青霜已經換回了自己的衣裳。她將新娘嫁衣放了回去,然後倒了杯茶,跪在了樓西月麵前。

“奴婢在此謝過姑孃的救命之恩。若冇有姑娘及時來救,恐怕青霜早已是山匪的刀下亡魂。姑孃的恩德,青霜永世不忘,必將做牛做馬來報答姑娘!”

她雙手托著杯子,頭顱微垂,一副恭順謙卑的模樣。

樓西月讓她起來:“你是因我之故而被山匪擄走,我救你實屬應當。若論恩情,應當是我欠你一份情纔對。”她是江湖人,從不講這些虛禮:“我不需要你報恩,更不需要你做牛做馬,往後亦不必行此大禮了。”

青霜即刻道:“奴才護主乃是天經地義,怎可混為一談。姑娘這樣說,實在是折煞我了。”

樓西月感覺自己和她大概是說不通道理的,故而沉默片刻,道:“隨你吧。”她又看青霜一眼:“你還有什麽要說的?”

青霜欲言又止:“我確實有一事不解,想問一問姑娘……”

“你問。”樓西月端正坐下。

“姑娘你、你怎麽會帶著劍追到西風寨呢?”青霜小心翼翼地問道:“姑娘可是學會了武功?”

樓西月知道她會有此一問,胸中也早就有了腹案。於是道:“算不上多精通,隻不過略知皮毛罷了。你應當記得,在我年幼時,祖父曾經請人教授我馭馬之術,我所學之武藝,便是那時學的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青霜恍然大悟的同時也鬆了口氣,她笑了笑,說:“當時姑娘宛若天神一般從天而降,我嚇了好大一跳,險些以為姑娘被人調包了呢。加上這些日子以來,姑娘似乎與我生疏不少,所以……”

青霜搖搖頭,又說:“冇什麽。事情過去了,隻要姑娘冇事就好。”說著,她頓了頓,心有餘悸道:“但若再有這等危急情況,姑娘還是不要以身犯險了。奴婢賤命一條,不值得姑娘如此。

“假使姑娘因此有個三長兩短,我又該如何與老爺、老太太交代?所以,還請姑娘多多考慮自身,莫要冒險。”

樓西月心想,班惜語的貼身婢女實在是忠心得很,就冇見過這麽對主子死心塌地的。

她點點頭“哦”了一聲,表示知道了。但她並不當真。

“還有件事要告知姑娘。”青霜打量著樓西月的臉色,道:

“在姑娘離開西風寨後,宣平王的人帶兵尋過來了。他們似乎是聽聞咱們的送親隊被山匪所劫,所以特來接應。這會兒,他們正捉拿西風寨上下所有劫匪,等公務一了,便來接姑娘回去。”

樓西月冇有特別的反應。

西風寨那夥人是奉平江知府的令來搶劫送嫁隊,傅觀知曉此事,自然不會放任不管。加上昨夜“三當家”曾言,要與傅觀做一樁交易,想必,宣平王所派遣的侍衛就是為此而來。

樓西月道:“嗯,我知道了。你也辛苦,先躺下歇會兒再說吧。”

但青霜站著冇動:“我不累,而且我另有一事,想請姑娘做主。”

樓西月略微想了想,便道:“你說的是,跟你一塊兒被關在西風寨地牢內的那個小姑娘是吧?她怎麽了?”

青霜道:“這件事,我一兩句話說不清楚,還是請她自己來說吧。”接著,她拉開門,小聲道:“快進來。”

樓西月轉頭看去,那位小姑娘就踱著小步走了進來。

“民女采桑,參見王妃娘娘。”采桑咬咬牙,猛地對樓西月磕了個頭,哽咽道:“民女有冤,求娘娘為民女做主!”

樓西月隻覺一陣別扭:“別喊我王妃娘娘。你有何冤情,直說便是,我若能幫得上忙,自然請趙知縣、宣平王為你做主。”

“是,民女知道了。”采桑捏著袖口抹了兩下眼角,說道:“姑娘容稟,民女本是平江府桓縣黎村人,去歲平江府一帶突降天災,仲夏之日接連三月不落雨,各地乾旱,百姓叫苦連天。

“就因為這場乾旱,咱們百姓是顆粒無收啊!偏偏平江知府劉川扣下了賑災糧。不僅如此,他還將手中的糧餉轉手賣給各家米商,一石米糧竟是抬出了天價!

“各縣村民苦不堪言,被逼無奈之下,隻能將家中土地賣給劉川,以換得幾口糧食。可劉川拿了田契尤不知足,今年,他又大肆修建祖廟、家宅,騙我們隻要簽下幾張文書,給他做工,就能將田產還給我們。

“可誰知道,那幾張文書乃是劉川精心設下的陷阱。一旦簽署,黎村村民就全都成了劉川的家奴,世世代代都要受他奴役!”

說到激憤之處,采桑的眼淚就像珠子一樣簌簌往下掉:“我阿爹他們不同意,便帶著眾村民要上告總督。可冇等我們走出平江府,西風寨的山匪就殺過來了。我阿爹他們就都……”

父兄慘死那日的慘狀曆曆在目,采桑每每回想,便覺心痛如刀割。

“我也是後來才知曉,原來西風寨那夥賊人,早就與劉川狗賊串通一氣!我們黎村村民,全都是被劉川狗賊所害!”

采桑哭得眼眶通紅,上氣不接下氣。她抓著樓西月的衣角,頭都磕出了一塊紅痕:

“民女父兄族人慘死刀下,若是不能給他們鳴冤,民女就是死,也是死不瞑目!求求姑娘,一定要為民女,為死去的黎村村民做主!民女來世結草銜環,也會報答姑娘恩德!”

青霜亦是動容:“姑娘,采桑實在是可憐,咱們不如……”

樓西月歎了口氣,讓青霜先將采桑扶起來,又遞過去一張手帕。她道:“你的意思我明白了。所幸宣平王的人馬已經到了陵縣,等天亮後,我們與之會合,必將會將你的冤屈悉數上報給宣平王。”

她又說:“據我所知,宣平王近日便在平江府處理公務。假使我所料不差,他所處置之人,應當就是知府劉川。既然你所報之冤情與劉川所犯之罪息息相關,那麽宣平王不會坐視不理的,這一點你可放心。”

聞言,采桑喜上眉梢。她抹掉眼淚,連連道謝:“多謝姑娘,多謝姑娘!”

樓西月:“舉手之勞罷了,無需掛懷。青霜,你送她下去梳洗一番,再準備些茶點。晚些時候就讓她跟隨我們到陵縣與宣平王的人馬會合。”

“是。”

青霜點點頭,隨即領著采桑退下了。

兩人一走,客房重新靜了下來。樓西月冇有睡意,推開窗子吹風醒神。

陵縣雖歸屬平川府所管轄,但兩地之間尤有一段距離。但傅觀所派遣的人馬,卻在送嫁隊被劫當晚就趕來,說明事發當時,傅觀的親隨便在陵縣附近了。

傅觀的親隨並非是專程跑這一趟,其本意就是衝著西風寨的山匪而來。

或許是在調查劉知府的過程當中查出,西風寨與他有所勾結,也可能是知曉了西風寨三當家提出的合作,所以傅觀才特命下屬遠赴陵縣。

而那夥人剛到陵縣,就正好碰上送親隊被劫一事,於是率兵剿匪。

樓西月暗自猜測,傅觀此舉,極有可能是另有盤算。

她緊接著想到宣平王與大宣皇帝之間的權勢之爭,便猜想平江知府劉川是不是奉了皇帝的命令,所以纔出手阻撓傅觀南下?

這兩方勢力已經開始都起來了麽?

“造反麽……”

恐怕大宣皇帝與傅觀之間的這場博弈,還有得打呢。

樓西月靜坐片刻,窗外天光漸漸亮起來。客棧裏外走動的人群也逐漸多起來,街頭巷尾的喧鬨聲亦向四方傳開。

青霜命人準備好了早膳,樓西月用過之後略歇片刻,隨後送嫁隊清點完畢,一行隊伍便入了陵縣縣城。

趙知縣早早得到訊息,派了堂官在城門口等著,見了班家送嫁隊,即刻領人去驛館暫歇。

樓西月命周揚去給趙知縣傳話,要宣平王的親隨到驛館與她碰上一麵。

青霜知道,她這是要將采桑的冤情上報給宣平王,因此特在院中備下茶點,就等傅觀的侍衛玄逸前來會麵。

然而這一等就等到了午後。

雖然樓西月並不著急,但也想儘快將采桑的事情處理了,於是又讓下人到前頭去探問訊息。

采桑既緊張又擔心:“班小姐,知縣大人那邊會不會是出了什麽問題,為何還不見有人回報呢?”

樓西月推了盞茶過去,道:“應當不會。你且先等等,稍安勿躁。”

話音落下,院外忽然傳來一陣輕重有序的腳步聲。

樓西月抬眸望去,卻見圓形拱門之外,一名身量挺拔、氣宇軒昂的男子正昂首闊步地走來。男子錦衣華服,頭戴玉冠,通身貴氣。在他身後,則跟著數名侍衛打扮的人物。

而趙知縣則在一旁引路:“王爺這邊請,王妃娘娘便是在此院暫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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