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2. 西遊 金蟬子番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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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蟬子本不是他的名字。
他原本是還未成佛的如來佛祖殿前樹上的一隻金蟬。
自如來佛祖來到西天靈山之時誕生了靈智。
那時候,那位道人還並非是諸天稱呼的【如來佛祖】,還並非成日以金身相對,並為半睜著佛目看清世間所有苦難。
而是傳聞之中截教的大師兄。
那位,脾性最好,亦父亦母的大師兄。
西方教的兩位教主都稱呼他為【多寶道人】,多寶道人臉上的笑意如沐春風,眼底卻隱瞞著深深的悲痛。
而後,他剃下了所有青絲。
未用任何術法。
【多寶道人】在西天發下宏願,終得金身,稱【如來佛祖】。
當他佛目低垂,他再也不是【多寶道人】了。
而金蟬聽著他發現了一聲聲宏願,就此入道。
他被稱為金蟬子,是佛祖最聰慧的弟子。
除了與佛祖一同來到西天靈山的那些舊識,西天靈山所有生靈都認為他是下一個成佛得道的不二人選。
佛子。
西天靈山最聰慧的佛子。
但隻有金蟬子明白,金身巍峨的如來佛祖明白——他成不了佛了。
聰慧之人麵對一個問題,他想到的首先並不是相信而是質疑。
金蟬子以如來佛祖成佛時候的宏願入道,而後他卻質疑起了西天靈山的種種。
佛法停滯,他始終告訴自己莫要想太多,卻欺騙不了自己的本心。
他要迎接著所有生靈的期待與仰慕,卻隻能將自己困在原地畫地為牢。
他前進不了,卻又咬緊牙關不肯後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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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祖一直帶在身邊的那一隻金鼻白毛老鼠甦醒了。
往日裏金蟬子見過,本以為隻是一個軀殼。
她醒了。
她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。
喜歡爬出佛祖的衣袖之中,小心翼翼。卻又神采飛揚的看著聽著不肯錯漏一絲資訊。
她修行緩慢,又不算是被額外點撥過的“靈物”,妖族修行本就緩慢,西天靈山也冇有妖精修煉的功法,所以她身上的那些法力就如同一滴水經曆千難萬險之後,才落到了乾枯的地麵上。
金蟬子很佩服她。
她翻閱了靈山各處典籍,在靈山交了許許多多的朋友。
即使不能化形,也未曾讓自己受欺負。
金蟬子看著她就想起了從前饑渴求道時候的自己,隻是她更純粹無瑕一些,彷彿要用儘所有來求自己的道。
她化形了。
有了道體。
聲音嘰嘰喳喳的,有許多數不清的問題。
金蟬子喜歡這些問題,讓他覺得他不是孤身一人。
唯一變的是從前,躺在他肩膀上的金鼻白毛老鼠,換成了可愛小姑娘依偎在他膝上。
聽著她天真爛漫的話語,聽著她無窮無儘的疑問,金蟬子在西天靈山這清靜之地才方覺自己心靜了下來。
直到——大乘佛法。
人族興盛,氣運已經成了諸天神佛紛紛想要爭奪的寶物。
西天靈山自然不會袖手,而佛祖要趁機與燃燈古佛和彌勒佛徹底拉開距離。
南贍部洲者,世人貪淫樂禍,各地多殺多爭,紛爭不斷,正所謂口舌凶場,是非惡海。(1)
可這卻使諸天神佛想要爭奪的寶地。
傳播佛法不能輕易的給輕易給出去,使人不會珍惜,一定要曆經苦難,方知來之不易。
他,離成佛隻有一步之遙的西天靈山佛子金蟬子。是這取經的不二人選。
旁人都覺得能夠輕而易舉的藉此機緣成佛,是他的幸事。
但金蟬子抬起頭來,問他的佛——“若我轉世輪迴,回到西天,靈山之人是否還是我?”
白馬非馬,金蟬子還是不是金蟬子?
不知真相的人,或許隻會以為他問的是轉世輪迴。
但她和如來佛祖心知肚明,他問的是他的靈魂,在回到西天靈山之時,還會不會始終如一。
佛回答的什麽他已經不記得。
他隻記得那一日他在大雄寶殿內說的最後一句話是:“我還答應了,給小白講經。”
“且容我最後一回為——靈山虔誠的信徒講一回經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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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經、木魚。
他卻久久不能平靜。
直到身後歡快的腳步一點一點靠近,依偎在他膝上。
他繼續念著佛經。
旁邊禪房的木魚聲,一下一下好像敲在了他的心裏,如有雷震。
他睜開眼睛,伸手撫摸著容白的髮絲,看著她信任無害的眼神。
彷彿他做些什麽,她都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。
他喜歡她。
她信任他,崇拜他。
佛經之中清規戒律,最要緊的便是色戒。
但他這一次並未壓製自己,而是電光火石之間,青子破了他一直在堅守的清規戒律。
他活不成了,回來的人再也不會是金蟬子了。
他的靈魂因為質疑而隻能被困在方寸之地,若想走出去必須割肉去血。
他並不願意,所以才無進展。
可如今,佛祖已經替他做好了選擇,由不得他來選了。
既然如此,他自私一次。
他並不想做高台之上的佛。
交織的氣息如同藤蔓一般。
“小白,這是親近。”
他這樣說道,一如從前,他替他解謎。
“小白,離開靈山吧。”
從容的佛子眼中也會有化不開的悲哀,他或許早就應該作出選擇,或進或退。
便不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。
但他看著眼前的意中人,萬般柔情,又夾雜著歉疚。
他始終玷汙了他這些年,為了保護她想要伸出卻又縮回的手。
小白依偎在他懷中,金蟬子聽到了阿難的聲音落下,將手中的佛珠放在她的掌心之中。
而後頭也不回的離開。
輪迴之前他想起小白那一聲“金蟬子”,恍然間覺得這真是一場糟糕的告別。
讓無辜的她因為他的一己私慾而牽連了進來。
如果可以。
他希望能好好與她道別一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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容白同旃檀功德佛聊了幾句,心中早有的疑問,如今纔有了答案。
她輕笑了起來,不知為何走到了金蟬子的禪房。
門外締結著法陣,卻在她推開門的那一刹那,十分歡迎她的到來。
容白伸手摸了摸在手腕上已經成了手釧的佛珠,走進了這間塵封已久的禪房。
有法術在這裏維持,禪房之中,不至於淩亂。
她盤坐在從前金蟬子用的蒲團上,翻越起來從前她看過的所有佛經。
這裏字字句句都有著金蟬子的批註,還有許多是她的疑問。
直到容白在佛經之中見到一句話。
佛經之中寫著:暫時姻緣,百年之後,各隨六道,不相係屬。(1)
原意本來是教導僧人,莫要貪戀□□,癡戀紅粉骷髏,都是過眼塵埃。
是編撰之人字字斟酌告誡的文字。
但容白翻閱過去時,卻見背麵是紅色的批註,正是金蟬子所寫。
——“日月長相望,婉轉不離心,見君行座處,一似火燒身”(1)
拿著所有神兵利器都無所畏懼的手,卻在翻越這一張薄薄的紙張的時候,輕輕地顫抖起來。
這一張紙,一麵是金蟬子信奉的清規戒律。
背麵則是屬於金蟬子不能放下的紅塵如許。
她忽然想起從前。
金蟬子高挑的身影在燦爛的陽光下照射出一道很深很長的影子,覆蓋在身後跪坐在地的她身上。
容白伸出手,想要留下那一道影子。
可容白也清楚的明白,她不會開口,就如同那道影子終究也不會為他而停留一樣。
她親眼看著那道身影從緩慢到越來越堅定的離開,直到那道身影完全的離開她身邊。
那時,她就已經知曉了金蟬子不會回來。
隻是這一場道別持續的太久,讓她最後隻剩下感激金蟬子的成全。
靈魂深處的東西是無法改變的,她永遠會爭會質疑,會求一線生機。
她不後悔。
而金蟬子亦是會做出他的選擇。
他們二人之間從前都是棋子,何苦要論棋盤之上,誰更自由一些。
她不會後悔。
正如同金蟬子也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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容白終於能夠沐浴在陽光之下。
再無陰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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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蟬子成了玄奘,已經知曉小白非單純稚嫩的小白。
她有主意,有籌謀,有愛人,也比他更狠的下心。
他總算是可以放心了。
既然500年前未能夠好好告別,如今那他就度她最後一節,成全她對他始終如一的信任。
他躬下身,再發一次取經路上的宏願。
心裏想的卻是他,用儘全力同她好好道別一場。
而小白還是將那一日忘了吧。
夾雜著利用,已不再純粹。
那個隻有他一人隻曉得蝴蝶吻,就讓他留在靈魂深處,反覆品嚐周圍的甜吧。
獨他一人記得,睫羽上的一吻就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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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一次,他甘願應劫。
無憾。:,,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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